深度 | 戛纳红毯禁止裸露背后的审美疲劳和道德焦虑

名人不断推高露肤度，公众开始走向审美疲劳和道德焦虑

作者 | Drizzie

戛纳红毯收紧尺度，谁在焦虑。

几个小时后，法国戛纳电影节红毯将开幕。按照惯例，红毯嘉宾此刻正有序地准备迎接闪光灯和红毯。但由于一条临时新规，今年不少明星造型团队可能比陷入混乱。

就在昨日，戛纳电影节官方首次以正式文件的形式更新了其红毯着装守则，首次明确表示为保持得体（decency），红毯及电影节其他区域禁止裸露。

不仅透视装礼服遭禁，大体积拖尾礼服，尤其是带有超长拖尾、妨碍嘉宾通行和剧院就座的款式，也被戛纳官方禁止。电影节工作人员被明令要求严格执行这些规定，任何不符合着装守则的嘉宾将被拒绝登上红毯。

戛纳电影节发言人表示，这一规定并非旨在限制穿着风格，而是为了禁止红毯上的完全裸露，以符合法国法律和电影节的制度框架，电影节只是将早已执行的某些规定明确写入章程。

这一规定可能与Kanye West妻子Bianca Censori几个月前的裸装造型有关。

Kanye West妻子Bianca Censori在格莱美现场的造型引发激烈争议

在今年2月的格莱美红毯后场，Kanye West的妻子Bianca Censori在未受邀情况下加入活动，脱下皮草大衣，身穿一套几乎全裸的透明连体衣，仅以轻薄丝袜材质包覆身体，引发社交媒体的大规模争议。尽管人们已经对近年来Bianca Censori日常街拍中的裸露风格习以为常，但是在红毯上展现裸体令人们大为震惊。

受此事件影响，紧随其后的奥斯卡红毯被外媒称为“史上最保守”，几乎未见任何透视装，市场普遍认为这与Bianca Censori造型所引发的争议不无关系。

上周的“时尚界奥斯卡”Met Gala红毯上，高露肤度造型似乎也明显减少。这部分与今年主题“Superfine: Tailoring Black Style（超凡脱俗：黑人剪裁风格）”有关，由于此次大都会展览聚焦美国非裔群体的西装风格，包括Zendaya在内的明星都选择了西装造型。

Met Gala今年展览以美国非裔人群的剪裁风格作为主题

不过，依然有多个高露肤度造型成为Met Gala的话题中心，其中最引发争议的是Halle Berry的定制礼服。几天后，模特Cara Delevingne在伦敦参加一个首映礼时，也身穿一袭全透视网状礼服再度成为话题人物。

本周戛纳电影节的新规可能是为了避免Bianca Censori事件的发生，但是提前仅一天，且以正式文件形式发布的新规仍然震惊了时尚界。

新规不仅可能令以透视装造型著称的明星陷入临时更换造型的被动窘境，更因其合理性立即遭到业内人士抨击。知名造型师Karla Welch率先在社交媒体反击这一规定，直言该规定“太无聊、太落伍”。时装评论账号@Boringnotcom则称此规定是保守主义回潮的标志。讽刺的是，红毯禁止裸露，而电影节展映的电影却允许出现裸体。

反对观点认为，裸装礼服并非为了裸露而裸露，而是女性的自由表达。很多明星将透视装视为身体自主权的一部分，是力量和自信的体现，而非挑衅性的裸体展示。Marie Claire杂志评论称，从Zoë Kravitz的Valentino仙气裸纱造型到Elle Fanning一贯温柔中带锐度的透肌礼服，透视装早已不等同于博眼球，而是一种美学和态度的表达。

Elle Fanning的裸装礼服已经成为其独具特色的个人风格

此外，“得体“这个词本身极具争议性。它并非一个客观标准，而是一个建立在社会道德和文化背景等基础上的模糊判断。Harper’s BAZAAR杂志的评论称，这是一个在电视、杂志甚至海滩上对裸露相对宽容的国家。但当涉及到红毯时，即使是法国也不再那么放任自由了。

事实上，这并非戛纳第一次卷入女性穿着自由的争议。早在2015年，就有多位女性因未穿高跟鞋被拒绝进入红毯。直到明星Kristen Stewart在2018年公开脱下Christian Louboutin鞋赤脚走红毯，这场高跟鞋争议才宣告终结。2018年，戛纳还曾禁止自拍。电影节总监Thierry Frémaux当时称自拍“令人作呕”，但有时知名明星仍会在红毯阶梯上迅速拍一张照。

戛纳红毯新规无疑将对时尚界产生重要影响，首先因为裸装几乎是近五年最主流的时尚趋势之一。

从历史脉络看，裸装（naked dress）的兴起可以追溯到2014年Rihanna身穿Adam Selman水晶透视礼服出席CFDA时尚大奖的高光时刻，当时她被授予“时尚偶像奖”，而这套几乎全透的礼服也一举确立了“裸而不露”的高级性感范式。此后，Beyoncé、Kim Kardashian、Bella Hadid等全球女性名人陆续在Met Gala、戛纳、格莱美等红毯上演绎各种版本的裸装，从水晶镂空到贴肤网纱，裸装迅速演变为奢侈品牌争抢曝光的视觉武器。

裸装几乎是近五年最主流的时尚趋势之一，图为Zoë Kravitz在Met Gala的红毯造型

根据Tagwalk发布的2024年红毯趋势报告，露肤度（transparency）关键词在红毯礼服中出现频率同比上升了41%，为历年之最。而WGSN 也在今年初的预测中指出，“第二层皮肤”和“视觉裸露”将成为高定时装的重要语言，受到Valentino、Jean Paul Gaultier、Mugler等品牌的集体推崇。

以2024年戛纳电影节为例，Bella Hadid、Naomi Campbell、Elle Fanning等均选择了高透材质与裸肤剪裁的造型出席不同场次，Bella Hadid更在短短三天内连换三套透视礼服，其中Saint Laurent的棕色高定裙因极致贴肤、几乎无内衬，被外媒形容为“让人分不清何处是服装、何处是身体”。

众多名人曾在2024年戛纳红毯选择裸装

同时，社交媒体的即时传播与算法驱动也加剧了这股趋势的病毒式蔓延。根据Launchmetrics发布的《2023红毯影响力报告》，红毯期间最受讨论的内容类型中，“性感造型”相关贴文产生的MIV（媒体影响力价值）占比高达36%，远超“品牌联名”或“复古造型”等其他话题。这说明，透视礼服不仅在视觉上抓人，更具备极高的传播效率与商业回报。

因此，戛纳新规的影响不仅在于潜在推动时尚风格的保守主义，更在于可能影响到红毯背后的奢侈品商业运作。

奢侈品牌参与明星红毯礼服赞助，早已不是简单的秀场外延，而是一次次精密计算下的商业化行为。对奢侈品牌而言，裸装策略本质上是以明星身体作为传播工具，完成高级时装在红毯上的话题制造。在一个信息爆炸、审美极端化的环境中，品牌需要的是能引爆社交网络的瞬间，而“裸”恰恰提供了最简单直接的视觉冲击力。

红毯成为一门生意，还因为其复杂的利益环节养活了一批从业者。

近年来，明星与品牌的红毯合作越来越依赖造型师主导，红毯造型师也成为奢侈品牌维系一线明星关系的重要中介。例如Law Roach、Mimi Cuttrell等造型师掌握着Zendaya、Gigi Hadid等超流量明星的形象风格，背后往往对应着多个品牌的“红毯置换权”。据《The Hollywood Reporter》估算，一位顶级造型师每年促成的红毯穿搭合作可为品牌带来数千万美元的综合市场价值。

鉴于红毯对当今时尚行业的重要性，从奥斯卡的隐形规则，到戛纳电影节的纸面规定，新着装守则的影响可能会继续在时尚行业扩散。

一旦红毯主流场合收紧裸露尺度，负责明星红毯着装的设计师团队也需重新反思其作品设计。从布料的透视度、色彩的叠搭逻辑、到剪裁尺度的取舍，时尚创作将更多被外部规训所影响，而非内部风格驱动。这可能对以雕塑感剪裁、皮肤解构著称的品牌，如Mugler、Jean Paul Gaultier或Nensi Dojaka，构成不小挑战。

Cardi B 2019年穿着Mugler礼服是里程碑式的营销事件

在主流奢侈品牌中，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可能是开云集团旗下的Saint Laurent。

Saint Laurent近年来在2024秋冬等多个系列都以轻纱、贴身与裸色的材质搭配等性感语言持续强化品牌形象。这种高度风格化的性感表达，使得Saint Laurent成为红毯辨识度极高的品牌之一，也让裸装标签成为品牌最直接的商业资产。

特别是对于Saint Laurent这类缺席传统高定周的品牌而言，红毯更是奢侈品牌的“第二秀场”，红毯几乎承担着品牌形象深化塑造的关键作用。规则收紧不仅影响曝光路径，也可能迫使品牌在造型制作端回避原本赖以成名的设计元素。

Saint Laurent 2024秋冬系列包含大量轻纱透视元素

不过，Saint Laurent并不会完全陷入被动。在2024秋冬男装系列中，品牌已开始探索包裹感的性感与结构式的视觉语言，用宽肩、垂坠、深色皮革取代直接裸露。Rosé在上周Met Gala也避开了裸装这一趋势，穿上了黑色权力西装。

值得关注的是，还有另一种不同观点认为，戛纳新规可能会给行业带来积极影响，因为红毯上的裸装风潮此前已经达到顶点，造型创意的趋同化和噱头化逐渐引发市场反思。

随着Bianca Censori、Bella Hadid等名人不断推高露肤度极限，公众开始走向审美疲劳和道德焦虑。在当下全球红毯逐渐被模特、流量明星、KOL等非演员阵容占据的背景下，戛纳的此番政策也是对红毯过度商业化现状的回应。

进步或倒退，在多元价值观时代实际上已经没有定论。卡戴珊们穿着的收腰裸装礼服，以及LISA穿着的高开叉无下装礼服，究竟代表了解放，还是审美规训，这个问题变得难以回答。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当越来越多非电影行业从业者觊觎红毯的流量效应，并希望每一次红毯都要比前一次更大胆，明星与品牌对注意力的争夺已悄然损害了红毯这一平台的权威形象，也令戛纳作为专业电影节的核心价值发生了偏移。

从积极的角度看，此次新规也可能催生另一轮创造力的迸发。没有皮肤露出的捷径后，设计师将不得不转向更复杂的构造、更精妙的面料层次和更有力量的配饰语言。

例如早年Cate Blanchett在红毯上常以廓形西装或结构主义礼服惊艳全场，其影响力并不亚于一袭裸纱。张曼玉在戛纳红毯多次穿着以背心搭配裤装的简约造型出现在戛纳，完全打破了女性在红毯必须穿礼服长裙的惯例。她用便装化的造型策略，表达了对女性自主着装选择的支持，也奠定了她在红毯历史中的独特美学地位。

算法时代的人们几乎快忘记，争夺注意力并不是时尚的天职。